文明,当我写下这两个字时,第一反应出与它对应的词汇是——“尊重”。任何文明都是需要维护其尊严的,而维护它的方式又有很多种。我想,书写是其中之一吧。其次,我想出的第二个对应词汇是“对话”,任何自闭的文明,其生命力与影响力都是存在缺陷与羁绊的。伊斯兰文明亦然!
伊斯兰文明在中国乃至全球是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和事实,外界看去,那是一团神秘的云彩;它的内部,也常常因为其自身的内敛或文化因素而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外界的探究,这就造成了某种膈膜。同样,它需要来自伊斯兰世界内部与外部的双重尊重,更需要和其它文明进行优雅的对话与交流。我想,这本书是站在这种视野下完成的。
从陆路和水路两个来向,伊斯兰文明沿着自己的路向进入中国。它的传播路径是怎样的?是如何传播的?沿途留下了怎样的文化遗迹、冲突及对当下穆斯林的生活有哪些影响?这些疑问呼吁着投身其中者沉下去做这个话题,他或许是领受伊斯兰文明的穆斯林学者,或许是领受儒家文化的知识分子,或许是一位站在公允立场的记者,或许应该是一位田野调查者。至今,这个命题亦然呼唤着这样的人出场。
在这样的一个巨大的命题下,我动身了,按照伊斯兰文明中的用语叫“举义”了。历经几年的读书或游学过程后,从典籍与资料中抬起头,一条田野调查之路展现在眼前,我从伊斯兰文明由陆路传入中国的第一站开始,沿着它的传播路径,城市与乡村之间、高原与沙漠之间、戈壁与绿洲之间、黄泥土堡与高楼大厦之间、江河与山川之间,一个探寻者的孤影穿梭着。一路走了下来,终有了这套我命名为“伊斯兰文明的中国之旅”的丛书!
伊斯兰教从陆路进入中国的第一站是新疆。2010年的新疆人口是2150万人口,其中伊斯兰教信仰者为1200万,2.4万座清真寺遍布新疆大地的城市、乡镇、草原、高原、戈壁甚至雪山之上、沙漠深处,以自己的宗教文化与凝聚力吸引着远近不同的信徒走进其中,完成伊斯兰教的各种礼仪。生活在这些清真寺里的2.9万的教职人员,平时在清真寺中处理宗教事务,每逢节日、礼拜时在这里引领信仰者完成宗教礼仪,他们以自己的虔敬和知识,保持着伊斯兰文明在新疆大地上散发光芒的速度和力度。
当年,这片辽阔的土地上佛光普照,即便是目前,新疆仍有20多万佛教徒(随着喀什国家级经济特区设立及其它各地的开放程度加大,内地前去新疆参与经济建设的人逐步增加,这一数字无疑还会增加),佛教寺院54座;百年前传入新疆的基督教在新疆有6万多信众,堂点145个;从清代传入新疆的天主教,目前也有18个堂点,信众达4000人左右;道教一度在新疆也曾遍布各县,目前有2处合法道观;新疆信仰东正教的俄罗斯族人有9000多人口,他们建有3处东正教堂点。因此,新疆是一个多元共存的宗教之地。
文明的交错与交锋后,是一种命定的结果,还是无奈的退却与进守?亦如当初首次为中国迎来佛教文明一样,新疆,从陆路上首次迎来了伊斯兰教,邦克声与礼拜者逐渐扩散着在新疆的范围,千年时光过后,中国信仰伊斯兰教的少数民族,在新疆都有分布,而且每500名信仰伊斯兰教者,就拥有一座清真寺,每400名伊斯兰教信仰者中,就有一名宗教教职人员,——这在中国是绝无仅有的。一个开放胸怀与包容心态的国度,才能产生如此巨大的文明共存盛景!
超过新疆总人口56%的伊斯兰教信仰者和其他宗教信奉者,共同在新疆大地上构成了一幅丰富多彩的宗教风情画卷。这就更需要各种宗教为核心的各种文明之间的尊重与对话,这是那片大地上洒满和谐的前提,这是那片土地上的民众得到福祉的前提。
宗教是文明的构成者之一。除了沿着传统的丝绸之路而来的路线外,伊斯兰教进入中国的路线中,还有一条不被国人熟悉的高原丝绸之路:从新疆进入青海、甘肃、陕西抵达西安;也有登陆泉州、广州、三亚等沿海港口后,从南至北的逐渐进入内地的路径;更有一条从新疆进入内蒙古西部,穿过戈壁、沙漠,经宁夏平原进入陕西最后抵达西安的秘径。无论是沿着哪条线路,伊斯兰教进入中国、历经千年的时光后,成为中国宗教文明中的一支,构成了中国宗教文明中的人文景观。
这种文明走过一条怎样的中国之路?对当下信仰伊斯兰教的中国民众有着怎样的影响?带着这样的追问,几年间,我沿着伊斯兰教最初从陆路进入中国的路线以及草原之路、唐蕃古道、运河两岸、茶马古道,全方位的探寻着伊斯兰文明在中国的传播之路。
因此有了这样几本从不同路向考察伊斯兰文明在中国传播的书:沿着传统的丝绸之路,穿越从帕米尔高原经新疆南疆地区的高原、沙漠、戈壁、绿洲等地貌、沿着祁连山东麓蜿蜒上千公里的河西走廊、穿行过陇中黄土高原后,进入陕西境内最后抵达昔日的长安城,完成了《月光下的微笑》。从黄河上游青海境内的撒拉族、东乡族、回族等聚居区起步,顺着黄河而下,经过青藏高原东南部、黄土高原、河套平原、晋陕大峡谷、中原地区后,抵达黄河入海口;从长江第一城的宜宾起步,顺着长江而下,经过三峡抵达长江三角洲地区;沿大运河而行,从杭州到北京,经过对这三条水路边的隐身着的伊斯兰传播之路考察,完成了 《河边的倒影》。从青藏高原东北边缘和新疆、甘肃、内蒙古交界处起步,沿着青藏高原的屋檐下,穿行过祁连山西麓、青海东部的穆斯林聚居区;沿着历史上的唐蕃古道、丝绸之路的青海高原路段;沿着历史上著名的茶马古道,在滇藏交界地区、云贵高原腹地探寻伊斯兰文明的散发足迹,完成《青藏的屋檐下》。从地处“天涯海角”的海南省三亚市羊栏村启程,将探寻的脚印留在中国大陆和海洋交错处的蔚蓝色线迹上,路经广州、泉州、上海、青岛、天津、旅顺等地,完成《蔚蓝色的心》。选择从西天山脚下的伊犁启程,沿着北纬40以北的阿尔泰山、东天山、马鬃山一路向东,进入新疆和甘肃、内蒙古交界的黑戈壁地区、内蒙古西部的半荒原地区、内蒙古中东部的草原地区、大兴安岭西麓的林草交错地区,完成《北纬40度以北——青草间的信仰》。
带着追寻千年间伊斯兰文明落地足迹的“举义”,带着深度探寻中国穆斯林精神世界的“举义”,回首时,发现已是万里孤旅显在脸色,一册山河隐于书写。
从写作的角度而言,这是一场巨大的冒险,甚至说是一种不自量力的行动。因为只有身入其中,才能看得见这是一片人文意义上的辽阔疆域,才知道历史留给我们的是多么巨大的未知空间,进入这片疆域和空间,我仅有知识的储备和田野调查的信心是不够的。更大的冒险则来自一个门外汉对伊斯兰文明的贸然闯进,来自很多敏感的话题需要巧妙的涉及,来自个人力量对一个巨大文明体的接近和步入,更是来自个人力量对如此宏大话题的完成——这不仅仅体现在经济的考量:近10年间,10多万公里的长旅孤途,全靠着自费前往、采取田野调查方式完成的;与任何学院式的基金、学术项目无关。这场冒险的难度还体现在:对时下国际语境中解读伊斯兰文明的一些盲点的填补、一些观点的廓清,对国内信仰伊斯兰教的10个民族的数百万民众提供一个了解伊斯兰文明的窗口。
从时间之轴上回顾,这是一次艰辛的孤旅,是自己踩着一轮轮月光,徒步于古迹、舟车于江湖、求学于学院的点滴积累,是仔细聆听一位位阿訇的谈吐、虔敬地请教于一位位伊斯兰文明学者、翻阅一本本前辈学者的研究专著后,努力完成的。没有别的,旨在向想了解伊斯兰文明的读者,为中国境内信仰伊斯兰教的民众奉上一个文字向导。
2013年12月30日于贺兰山下 载水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