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嵌入论预设 迈向中国社会工作的价值自觉
随着中央社会工作部的组建以及中国式现代化的纵深推进,社会工作的实践发展和建构环境已经发生重大变化。作为党的社会工作事业的重要构成部分,专业社会工作在新时代新阶段要有新的作为和发展,进行认识论上的一些调整与更新具有重要意义。
反思社会工作的“嵌入论”
社会工作的嵌入性发展是用来解释专业社会工作发展以及进入本土服务实践的过程理论和特征概括。“嵌入论”对于社会工作理论建构和实践建构发挥了重要作用。社会工作在嵌入过程中,开启了本土化发展之路。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对社会工作领域改革发展提出明确要求,作出“健全社会工作体制机制”等一系列部署,社会工作作为推进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专业力量,已经成为社会发展中的共识。但“嵌入论”的多重预设也引发了社会工作发展的部分难题。
首先,社会工作发展中的“嵌入论”蕴含着明显的“外来者预设”,即本身预设了社会工作作为外来(者)力量对他域的进入、适应和融合。随着这一论断的存续和影响力的不断凸显,其对社会工作的理论建构和实践建构产生了重要影响,同时在客观上造成了社会工作发展历程中的诸多张力。比如,它建构了“专业自信”想象,继而可能引发与所谓“非专业”力量的冲突,或者至少是不同程度的张力。这就可能引发社会工作理论建构和实践建构中的“内外之别”,造成社会工作实践发展上的悬浮以及理论建构中的地方性观照不足。
其次,“嵌入论”背后存在一定的“专业性预设”,即预设了专业社会工作的优先性,表现为“专业”与“非专业”的作用之别,而忽视了社会工作实务人员需要在与其他主体的关系中开展工作。本质上,这种预设没有从“治理”的意义上看待社会工作服务,没有将社会工作置于治理格局中去认识和建构。由此,在社会治理格局中作为一种协同力量的社工,在服务中忽视或是弱化了对关系工作及其建构的努力,继而引发社会工作理论建构和实践建构中的“不可通约”“整合困难”,造成社会工作实践发展中的孤立和理论建构中的整合性不足。
最后,“嵌入论”预设了“发展”,即嵌入之后一定会实现发展,特别是发展的“单向”和“绝对”,其中“单向”体现为从外来到本土的单向进化,“绝对”是指结果的“一元性”。很明显,这忽视了场域内主体对社工的反向嵌入与建构。这种“内生面向”的建构,能够呈现社会工作更为丰富多样的实践样态,可以挖掘中国特色社会工作实践背后的理论自觉空间。本土实践对社工的积极建构和形塑,更应该成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工作发展的当然取向、智识资源和关键构成。然而,“嵌入论”对“发展”的预设,造成了中国特色社会工作话语建构和实践自觉不足,社会工作理论建构和实践建构中的“线性进化”“同质趋同”明显。
“半专业化”才是“专业”的真实
社会工作及其专业性是社会工作发展和研究中的核心议题。无论是弗莱克斯纳提出的衡量社会工作成为专业的六个标准,还是格林伍德在《专业的特性》中提出的五个标准,对“专业”的判定和认识都是多维度的复合性范畴。不同国家的国情、社会发展阶段以及社会工作所处情境,应该成为认识和理解社会工作专业性的关键。
在我国,“教育先行”形塑了社会工作发展的基本特征,“教育和实践的双向驱动”进一步建构了社会工作专业性的多样性和动态性。然而,在现实的社会工作实践和研究中,却存在“专业主义”横行的现象,表现为简化和单维度化的实践操作和展演,比如强调社工是否持证,或是否为专业出身。
这种“专业主义”被置于社工站的服务场景,就会产生一个明显的判断,即社工站社工的专业性不足。基于笔者对长三角地区多个县域社工站的调研发现,社工站社工的“半专业化”状态才是“专业”的真实。大量属地不同的人员涌入乡镇社工站场域,建站背景和人员来源为社工站的运行实践奠定了基础。这一独特的场景结构和县域社会工作的发展范畴,赋予了置身其中的社会工作明显不同的专业性表征以及专业与本土综融的实然状态,是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工作发展实践和专业属性。因此,对它的理解和认识需要摆脱西方舶来的专业至上的标准评判,悬置先入为主的“专业主义”。真实发生的服务实践和情境结构的框定,是理解和认识“半专业性”的基本逻辑事实。
厦门大学童敏教授结合社会工作实践的生活场景,提出用“半专业”来解释一线社工的专业表现,认为社会工作的专业性不是抽离日常生活场景追求普遍化的专业性,而是能够带动生活改变的实践的专业性,它需要回答的是人们在特定生活场景中如何作出理性的行动选择。笔者进一步认为,应该从“半专业化”的站位来理解一线社工的专业表现。“半专业”不是“去专业”“反专业”,也不是“非专业”到“专业”的过渡形态,而是基于实践的适配状态。半专业化的智慧不仅涉及与民情基础和关系网络的吸纳与耦合,还关联着基层治理格局的走向和方位,涉及基层社会中各类知识、要素、惯习与文化的全面的重新组织、建构和整合。“半专业”与“专业”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不能简单地将其理解为两个对立的概念。社工的半专业化本身也依赖于既有的社会工作专业性,是在实务过程中不断发展出的一种专业化样态,是包含着专业性、地方性和实践性结合的社会工作属地化和结合性建构。社工站社工专业性问题不是一个场域之外的专业性不够的观念和判断问题,而是真切存在并充满建构的实践生成议题。由此,处于实践生成和过程实践中的专业以及专业性,才是认识和理解社工站社工专业性的关键。
增进以本土实践为中心的价值自觉
实际上,用抽象程度、建构形式以及传播渠道等为知识定级、判断专业与否的做法是存在问题的,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会工作发展中实践自觉和实践智慧尚未有效联通。建构中国自主的社会工作知识体系,需要社会工作的本土实践智慧,需要扎根在真实的实践情境和历史传统中。由此,尊重社工站社工在知识生产和专业建构上的敏感、灵活和自觉意识,让那些也许是最底层、最基础、最具有原生性的地方性知识进入专业建构的范畴,应该是提升我国社会工作专业自主性及话语权的关键。中国自主的社会工作知识体系可以且理应在持续推进的社会工作服务实践中得到构建与完善。
由此,社工机构的高质量发展需要置于“治理”“生态”范畴中去拓展讨论,社会工作的理论建构与实践建构也需要转向中国传统、进入中国治理场域,增强以本土实践为中心的价值自觉,对话已有的经典理论。因此,在内源性发展中推进中国社会工作的理论和实践建构具有重要性和紧迫性。其中,社会工作理论和实践建构的价值自觉亟待提上日程。
所谓社会工作的“价值自觉”,指的是新时代社会工作发展需要对“中国特色”“中国传统”“本土实践”以及“专业建构”具有明确的自信,对源于中国传统、基于服务实践、成于本土探索的社会工作的技巧、方法、策略、模式等具有理论和实践建构上的自信和自觉。
笔者认为,建立社会工作的“价值自觉”可以从三个方面进行努力。其一,社会工作的理论和实践建构必须扎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沃土,彰显“以我为中心”的文化气象。“县域”“伦理”和“关系”是重要的对话和建构范畴。其二,社会工作的理论和实践建构必须立足中国特色的场景化实践,实现“以我为本体”的实践自觉。“服务”“治理”和“生态”是关键的聚焦点和议题转向。其三,社会工作的理论和实践建构必须迈向中国特色社会工作的话语创造,增强“以我为目的”的发展自信。“概念”“命题”和“范式”是核心的脉络和建构理路。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社会组织高质量发展的生态建构与治理创新研究”(23BSH159)阶段性成果)
(作者侯利文系华东理工大学社会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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